1983年，前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新亚书院院长金耀基教授将一系列对大学之理念、体制及其衍生的种种问题结集成一本发人深省、影响力大的文集《大学之理念》。书中旁徵博引，探索古今哲者先师对大学教育之理论及其问题，内容处处展现金教授对大学及人文素养有一份坚持执著。本文希望引用书中的某些观点，反思现今大学与社会政治的互动。
政治介入学术趋势令人忧虑
依笔者之理解，金耀基教授睥睨大学成为政治的附属品。书中首章，金教授便明确写道：“大学之学术自由不可以视为当然的，是相当脆弱的。德国大学有很高的独立自由，但希特勒当政时即彻底摧毁了大学的独立自由。”理念上，大学之目的培训学生独立之灵性，正如德国哲人耶士培（Karl Jaspers）所嚮往，大学乃为对知识有热忱之人而建立，重视学术思想之讨论，以金教授的语句，“耶士培肯定大学教育之目的在模铸整全的人”。然而，当政治介入后，学术开始窒息，知识逐渐坠落，没有了思想交流的机会，也失去了探索真理的灵光。大学沦为社会政治的附件，大学也不再是大学了。
金耀基教授深思，并引用民初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的一句话：“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大学可以包容不同思想学派之人士。同时，学者也难以迴避与当代社会有关的重要议题，学者有其政治立场也并不为害。“真正足害于教育者的是‘单面的宣传’，是一种的声音，是一种独断的声音”。若然大学教员未经过辨难析理的过程便断然将所谓的知识、观念宣扬与推广。这样，大学只是一个平台，让个别人士向年轻人进行狭隘或独断式“一派一宗的思想或教条的洗礼”。其后，金耀基教授在2000年修订版的《大学之理念》中增设“学术自由、学术独立与学术伦理”一章，详述政治干预大学教育之忧虑。
20世纪内，金耀基教授认为大学学术自由及学术独立的最大阻力来自政治。1933年，希特勒的纳粹党掌权后，大学教育自由受到摧毁。是年11月，莱比锡大学的教师更公开发表对希特勒的政治效忠宣言，将教学课程嵌入政治意识形态的理念框框。一时之间，“国家社会主义优生学”、“日耳曼语言学”等如雨后春笋涌现。在政治势力的影响下，学生对任何敌对政见及思想也产生极大抗拒。据金耀基教授描述，同年，成千德国学生手持火炬，到柏林洪堡大学门外的菩提树下，一口气烧燬了二万册“非日耳曼影响力”的书籍，以示纳粹主义胜利。可见，政治介入学术的影响深远而重大。金耀基教授认为，政治势力无处不在，只有在现代民主法治中，政治有其定位和界限，大学才能维持其自主、尊严及独立。
然而，今天在自由民主土壤孕育的美国大学教员也对学术自由感到忧虑。美国学者Ashley Dawson及Stephen Leberstein指出，美国自九一一恐怖袭击后，大学校园也因“反恐”理由对教学课程、职员聘任及学者的言论设有更多限制。例如，曾有教授中东歷史的教员因为批评美国的“反恐”外交政策，以及坚拒收回有关九一一的言论而受校长谴责甚至开除；同时，校园气氛亦未能让学生自由讨论有关国家安全及“反恐”政策，彷彿政治意识形态超越大学成立之本意。大学也未能致力于真理的探索。
警惕政客利用大学谋利
香港的情况又如何？早前，个别人士在大学校园内签署政治意向书。5月初，大学行政中心註册及考试组的玻璃门上仍然贴著“撑台湾、反暴力”的黑色标语。5月6日，大学课室更让组织及人士作政治投票及宣佈结果。要知道，租用大学课室有严格的行政程序。例如，教职员或团体借用课室时需要填上用途：教学用途须补上教授课程编号；非教学用途亦要註明活动性质，以及声明是否与校外团体合办。校外团体可以申请租用大学场地，然而，若然活动与教育性质无关，或者活动有浓厚的政治或商业色彩，大学行政部门有权否决借用课室给予有关人士或组织。读者可以想像，外间补习机构不可以租用大学课室以作商业用途。同时，大学内也不容许违法行为。月前，有大学交流生怀疑在校园种植大麻而受到检控。
重要的是，大学要维持学术自由的独立与尊严。在《大学之理念》中，金耀基教授引述英国剑桥大学艾雪培爵士（Sir Eric Ashby）对大学教育之想法：“学术自由并不是学术界有些人士宣称的乃个人的特权。学术自由只是工作的一个条件。大学教师之所以享有学术自由乃基于一种信念。”大学教育之信念，简言之，乃是大学教师免受任何外来压力下自由传授知识及探索真理。依金耀基教授之见，若然大学成为政治权力的工具，大学自主或学术自主的观念也没有存在的馀地了。
现在，大学及社会都越来越复杂，象牙塔内与象牙塔的界线越来越淡漠，我们更应正视大学之理念及其问题。诚然，如金耀基教授在序言诚挚总结，现今社会下，“大学在发展知识与培育人才上的功用越来越重要，亦因如此，如何善用，或如何防止误用大学应该是任何社会国家第一等的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