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郭红松
福建东山岛 图片来源:CFP
20世纪60年代初,谷文昌在东山坑北村播种。资料图片
那是清明节,我回到了家乡,位于福建省南端的东山岛。这个面积194平方公里的海岛,不仅发生过1950年国民党抓壮丁制造的“寡妇村”旷世悲剧,还发生了1953年7月国共两党最后的次战役——东山战役。世人记着它,还因为这里曾经有一位太行山打石匠出身的县委书记,带领东山人民把昔日风沙肆虐的荒凉海岛变成了东海绿洲。他去世已经34年了,东山人民依然深切怀念着他。
他的名字叫谷文昌。
多年来,家乡的父老乡亲有一个习俗,“先敬谷公,后祭祖宗”。我来到了位于赤山林场的谷文昌陵园,瞻仰这位人们敬重的县委书记。只见谷公坟前,摆放着一个插满香火的花岗岩香炉,香炉上凿着“谷公——人民敬仰”六个字,看得出,香炉来自民间,香炉上的字并不是什么书法家所题,却是一笔一笔用心凿上去的。
凝视着香炉,我心潮澎湃。一个县委书记去世多年,百姓始终铭记着他,这深层的原因在哪里?香炉到底是谁送的?这背后隐含着哪些感人的故事?
我踏上了寻觅香炉捐献者之路。
一
有一个叫山口的村庄,引起了我的关注。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东山县委宣传部一位干部向我讲述过一件事,同样是清明节,在通往赤山林场的小路上,他遇见了山口村的一位老阿婆,阿婆肩上挑着两个篮子,篮子里头放满了供品。他问这位阿婆,怎么到林场去扫墓呢?老阿婆动情地说,孩子,我这是去看看谷书记。谷书记让我们苦命的“乞丐村”变成了今天的“幸福村”。如今,我们都成了万元户,可谷书记他清贫啊,我想去给谷书记点炷香,烧一些纸钱。
听了这段描述,我心里一阵悸动,这是东山百姓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谷书记的缅怀。
在去山口村之前,我先走访了曾经在谷文昌身边工作过的几位老同志,查阅了相关资料,这让我走近了谷文昌。
解放前,地处风口的山口村,是全县土地最贫瘠,风沙最严重的贫穷村庄,村里流传着一首心酸的民谣:沙滩无草光溜溜,风沙无情田屋休。春旱无雨粮草绝,作物十种九无收。夏天出门走“火路”,走起路来三七抽(行走沙中十步退三步)。秋冬风沙扑目睭(眼睛),何时能解苦和愁。年复一年,村民们“春搬沙,夏种地,秋抢收,冬又埋。”为了活命,只好拖儿带女四处漂泊乞讨,全村900多人口,常年流落他乡讨饭的就有600多人,山口村成了远近闻名的“乞丐村”。
1954年暮秋的一天,时任东山县县长的谷文昌带着通讯员陈掌国一道下乡,途经白埕村附近一个破旧雨亭时,只见迎面走来了一群衣衫褴褛,挎着篮子,拄着棍子的村民。谷文昌上前问其中一位老阿婆,是哪个村的,要到哪里去。阿婆告诉谷文昌,自己的名字叫沈万岱,来自山口村,是去赶集的。经再三询问,阿婆才支支吾吾说出是去讨饭的。谷文昌问道:“不是已经分了田地了吗?”阿婆说:“地是分了,可都被风沙给埋了,村里的后生前些年都被国民党抓丁了,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只能外出讨饭,待在家里只能被饿死。”
老阿婆的话,深深刺痛了谷文昌的心。他联想起自己少年时逃荒的痛苦经历。他生长在河南太行山区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由于家境贫寒,不得不中断读了不到一年的私塾,跟着哥哥逃荒到山西长治当长工。他种地、挖窑洞、当石匠,寒来暑往,风餐露宿,用血汗换来一些粮食,还要挑着粮食翻山越岭,走300多里地,一直从晋东南走到河南林县的小山村,让一家人度过饥荒。谷文昌深知逃荒的凄苦与悲凉。他想,共产党领导人民翻身得解放,为的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眼前,这一方百姓还要离乡背井去逃荒,作为县长问心有愧呀!他含着热泪,动情地对逃荒的村民说:“乡亲们,我是县长谷文昌,我对不住你们呀!刚才沈万岱阿婆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乡亲们回去吧,请相信我,我们一定要把风沙治住,日子会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谷文昌彻夜不眠,他戴上眼镜,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翻阅着办公室送来的东山史料:
明代中期以后,倭寇猖獗,海盗啸聚,铜山(东山史称铜山)处于闽粤沿海要塞,深受祸害。戚继光率领义乌兵入闽征剿,戍守陈平古渡(即今八尺门)。铜山百姓食箪浆壶,犒慰军队,配合戚家军痛击倭寇。英勇的铜山人民,还先后在东赤港、宫前湾、南门湾、走马溪围歼击退来犯的寇盗。
明末清初,铜山水寨大山是郑成功收复台湾的重要屯兵据点。铜山有上千子弟随郑成功收复、开发台湾。
接下来的字里行间,展现了东山军民抗击日寇的悲壮画面。
1939年7月12日,8月23日和1940年2月12日,以台湾日军司令部参谋兼华南特务机关长山本募为首的日本海军陆战队与盘踞于粤东地区的伪“和平建国军”分别三次进犯东山岛,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据当时福建《大成晚报》载:自民国二十六年至二十八年十月止,全省各县遭日寇蹂躏最惨烈为闽南之东山。
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残暴行径,东山军民为保家卫国,同仇敌忾,浴血奋战,三次击退日本侵略者。抗战期间,苦难深重的东山人民还捐款购置一架支援抗战的飞机,命名为“东山号”。
“苦难的海岛,英雄的人民啊!”谷文昌热泪盈眶。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干泪水,当他再度把眼镜戴上时,一段触目惊心的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在东山,“春夏苦旱灾,秋冬风沙害。一年四季里,季季都有灾。”解放前近百年间,东山被风沙埋没了十三个村庄,三万多亩耕地,毁掉一千多幢民房,东山原有七个“蔡姓”村,被风沙埋得只剩四个。由于风沙干旱,老百姓烧柴火都成问题。1948年,有七个妇女摇了一条小船过海去打柴,遇到大风,海浪把船给掀翻了,七个打柴的妇女全死了。其中一个妇女还怀着四个月的身孕。风沙灾害给东山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
曾立于湖塘村的明代《邑侯郑公封沙惠农功德颂碑》和立于西埔的清代《诏安县正堂郭示》石碑,见证了古代一些地方官吏也想过制服风沙灾害,也做过一些努力,但均以失败告终。
此时,谷文昌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白天下乡路上遇到山口村村民外出乞讨时的情景。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今夜是大潮,海湾那边传来了深沉的涛声,这涛声如同东山百姓的呼唤,一阵一阵撞击着他的心:“不救民于苦难,要共产党人来干啥?”
一个从根本上改变东山人民生存环境的想法,在谷文昌的脑海中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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