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依然怀念那有棉袄棉裤棉鞋穿的日子。
十月一儿,棉堆堆儿,季节一到农历的十月,冬天也就算来了。抬头瞅瞅,树上的叶子已落了不少,没落的,也黄了枯了,风一刮便掉了下来,而那风也没有了柔劲儿,你的脸便觉得有点疼。我此时便跳出我们家的院落,去伙伴中显摆,俺娘却叫住了我:“娃,快回来,叫你试试袄,穿着就跑了,扣儿还没缀哩!”
我却舍不得脱,俺娘说:“娃,娘做的,不就是叫你穿哩?”我不好意思起来,却依然偎在娘跟前不走,看着娘穿针引线不停。
乡村的冬天,没有暖气,而娃娃们却没有冻着的,娃们都在娘的一双手里暖着。乡村的母亲们白天不得闲,要做饭,要上地,还要喂了鸡娃猪娃,牛槽上还有牛娃。黑了,男人睡了,娃们睡了,她们却睡不成。都半夜了,男人翻身,却搂不住自己的女人,睁开眼,见还在灯下缝着,就嘟囔着说:“还不睡哩?做恁早弄啥哩?又不冷哩!”女人说:“等冷了,就晚了,俺再做会儿!”
母亲们便从棉袄做起,棉花是旧哩,却弹过了,依然雪白松软,袄表儿却是新哩。男娃的多是黑色,女娃的则红的花的不等,袄里儿多半是旧的,哥穿过的姐穿过的就改了给弟妹们。母亲,没有手不巧的,但一件棉袄做下来,她们手上虽戴着顶针儿,却也磨出了许多茧子。
棉袄做了,还有棉裤棉鞋,棉裤做着比棉袄简单,但大小却比袄要求得严,袄大了,过年还能穿,小了还能凑合。而棉裤大了,腰里嘟噜着,裤裆松弛着;小了,却露着脚脖子。
俺娘此时便在村里更忙活了,几乎每家的女人都来央俺娘给她们剪棉裤,俺娘嘴里说,俺剪哩也不中。手上却剪开了,开裆的,杀裆的,带兜兜的,带脚的,没有娘不会剪的。按娘剪的裤样做,没有一件不中哩!人家谢俺娘,俺娘说:“看你说哩,又亲又邻哩,熬会儿眼,磨会儿手,有啥?怕啥!”
棉鞋,做起来,却更费功夫,先要捻了麻绳儿纳鞋底,俺娘就在她腿上捻,只一根,肉皮儿就泛红了,待满了针线筐,那腿上便青了紫了,我问娘疼不疼,娘说不疼啊!娘边说边笑着纳起鞋底来,“噌噌”的声音会响到三更。
棉鞋最讲究的是用花的匀实,多了裹疙瘩,少了又不暖和,娘只用手捏三下,鞋底鞋帮上的花便够了;另外,讲究的便是鞋面,大娃娃用的黑灯草绒多,小娃娃却不分男娃女娃,多做了虎头靴,那鼻子那眼那耳根儿,都跟真哩样。我们穿出去,当然比败了伙伴们,也把人家的娘比到俺家来了,俺娘替人家做着,指导着,头上便出了汗,却来不及擦。
那日,俺娘翻着她的老箱子,竟有几件我们小时候的棉袄棉裤棉鞋,娘笑着说:“娃儿们都来瞅瞅,娘那时做哩多丑!”
我们说:“不丑!好看哩很!排场哩很!”
娘还说:“丑!可丑!”娘说着,却抿了嘴笑。
我们偎着娘,依然齐了声说:“不丑!好看哩很!排场哩很!”(原载《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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