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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冤22年“杀人犯”忆狱中生活:曾跪求女检察官

许金龙被判死刑后,在狱中给母亲、哥哥写了多封遗书。

许金龙被判死刑后,在狱中给母亲、哥哥写了多封遗书。

蒙冤22年的许金龙被无罪释放后,暂时住到了三哥家。图为许金龙(中间扶小孩者)与三哥一家合影。 本版摄影 新京报记者 封莉

  蒙冤22年的许金龙被无罪释放后,暂时住到了三哥家。图为许金龙(中间扶小孩者)与三哥一家合影。 本版摄影 新京报记者 封莉

  2016年2月4日下午,背负“杀人犯”罪名22年的许金龙和三同乡,被福建省高院宣判无罪。

  洗去多年冤屈的背后,是许金龙近乎绝望的铁窗时光,是家人年复一年的申诉奔波。而重获自由,也将“逼着”他重新融入已经脱节22年的社会。

  许金龙回家的第一夜并没有睡好。

  半夜听到铁门开关声,惊醒,恍然以为仍然置身监狱里,“开号”了。

  命案

  许金龙和许玉森在北京被抓后,先被羁押到了收容所,关在一起的人一看他戴的手铐脚镣,说:这是杀人犯才会上的刑具。

  回想起22年前,20岁的许金龙在太原做时装生意,憧憬当兵的他回乡体检,结果却被卷入了命案。

  1994年1月14日中午,福建省莆田县忠门镇(今属莆田市秀屿区东埔镇)前范村的60岁老人郑金瑞,在自家老屋中,被老伴和儿媳发现已经死亡。死状是侧身躺在床上,双手被捆,嘴被面粉袋堵住。

  警方侦查后认定时年21岁的补锅匠蔡金森是嫌疑人。蔡金森是距前范村15公里的联星村人,平时为村民补锅,13日曾到前范村一带活动。蔡金森经三次传唤,2月28日去派出所后再也没回来,在刑讯逼供下,他不仅承认是自己作案,还供出了三名同伙:许金龙、许玉森、张美来。

  刑讯逼供下,许玉森、张美来承认作案,许金龙自始至终没有承认。

  许金龙回忆,1994年3月份被抓时他正与许玉森一起在北京一家木材厂打工,警方传唤许玉森,许金龙便跟着过去看,一问他姓名,警方把他也抓了。两人被带到一家招待所,“知道来找你什么事吗?”并恐吓他们,说了就放你走,不说就关监狱。

  当时,许金龙两人先是被羁押在北京某收容所两天,关在一起的人一看他戴的手铐脚镣,说:这是杀人犯才会上的刑具。

  不久,两人被带回莆田,吊着打,不让睡不让吃。有一次,“背吊”的时间长了,不让他上厕所,他尿到地板上,看守人员用鸡毛掸抹了尿,塞到他嘴里。不堪折磨,许金龙曾尝试磕向墙角自杀。

  死刑

  同监室内最多时关了三个死刑犯,法警第一次来许金龙所在监室拉人执行时,他害怕得躲在被子里哭。

  1995年6月,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抢劫罪判处许玉森、许金龙、张美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蔡金森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许金龙说,一审死刑宣判后,判决书上他坚持不签字。他也决定不上诉了,觉得世道不公,上诉没用,并曾一度想自杀。许金龙给母亲及至亲写了多封遗书。他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只好请人写了,他戴着手铐艰难地抄写。

  但家里哥哥们为弟弟请了律师,坚持申诉。律师告诉他:人命关天,相信法律会还给公道。在哥哥们的支持下,他积极地写申诉材料,一点一滴的希望都争取。

  刚进监狱时,许金龙无罪被冤,不想改造。年终评审鉴定表上,有一栏是填写犯罪事实,许金龙不想填,但不填写不行,于是他只好填写:“根据判决书裁定犯抢劫罪”。每年填写这张表,是他最烦恼的时候。

  1995年至1998年,无人提审他。由于绝望,他有时躲在蚊帐里哭,指导员发现了,做他的思想工作,建议他申诉。

  1998年,福建省高检一位女检察官提审,他以为是自己最后一次被提审,跪地求她,如果自己执行了,希望她能继续查下去。

  女检察官对看守所干部说:“这个案子证据不足,可能会放人回去。”在旁边劳动的犯人听到了,转告了他,他听了很振奋。

  然而,福建高院于1999年4月作出二审判决,以抢劫罪改判许玉森、许金龙、张美来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许金龙被送到闽西监狱。2008年,又转到莆田监狱。

  许金龙说,他所在的监室里最多时关了三个死刑犯。每次来拉人(执行)的时候,不知道是来拉谁的。第一次进他所在的“号房”拉另一死刑犯执行时,他害怕得躲在被子里哭:“妈妈,这辈子无法孝顺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拉我出去(执行)。”

  洗冤

  许金龙的母亲去世前几天,特別交待许金龙的三位哥哥,一定要为许金龙申冤。

  许金龙绝望的时候,他的家人一直在为他平反回家努力。

  许金龙的父亲在1995年不堪打击患高血压去世,母亲终日以泪洗面,1996年因脑溢血致残,坐轮椅19年,2015年1月24日,许金龙的母亲去世,去世前1小时,特别交待许金龙的三位哥哥,一定要为许金龙申冤。

  从弟弟蒙冤被抓,哥哥们就奔波在申诉鸣冤的路上。

  许金龙出事前,1993年,三哥在青海西宁投资一万多元建成了一个木材厂,1994年案发后,为了给弟弟申冤,他再也没有去过西宁,投资建厂的钱全打了水漂。后来他开摩托车、开手扶拖拉机讨生活。

  许金龙的大哥和二哥,都不识字,没有什么文化,但也为许金龙的申诉投入了后半生的时间、精力和财力。

  他们每年至少要去北京三次,去福州则是无数次,多次被截访拉回福建,截访途中被多次殴打,回到福建后还被多次拘留。

  二哥上北京时会在口袋里带一包盐,到了北京没钱买菜吃,就吃白米粥,吃多了难以下咽,就在粥里放点盐。

  许金龙说非常感谢他的三嫂,第一次到监狱看他,问的第一句话是:在里面吃得饱吗?穿得暖吗?缺什么跟你三哥说。

  2012年,许金龙家属委托代理人向福建省检察院申诉。除了许金龙,张美来、许玉森也不服判决,他们的家属也申诉多年。

  这起案件的种种疑点,也引起了不少媒体的关注报道。2013年10月,福建省检察院启动复查,并于次年向省高院提出再审检察建议。

  2014年8月9日,服刑20年的蔡金森刑满释放,立即向福建高院和最高法院提出申诉。

  2015年12月,许金龙等4人及家属,终于等来了盼了多年的再审通知。

  回家“回来后有很多不适应……连卫生间的灯开关都不会用。”

  走出莆田监狱,蒙冤入狱22年的许金龙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按当地风俗,从监狱出来,要先在外面洗澡去晦气。从里到外,许金龙换上了两位侄子为他准备的新衣。

  尔后,三十五公里外,莆田秀屿区月塘乡联星村,一百多位亲人在老屋迎接他,放鞭炮,摔罐,跨火盆,吃亲人端上的长寿面,给盼儿不归去世的父母上了香。

  此时距当年不明不白被抓判死刑已过去22年,在这些年头里,父母去世,许金龙也从一个20岁的小伙儿,变成了中年人。

  因老屋年久失修,许金龙只能住进三哥家。

  从2月1日接到开庭通知,许金龙已数日不能安眠,回家的第一夜,同样没睡好。他说,半夜听到开关铁门,惊醒,恍然以为仍然置身监狱里,“开号”了。

  22年与社会脱节,许金龙说,不知道出来做什么。

  “回来后有很多不适应,监狱里睡觉时,走廊和卫生间开着灯,而家里关着灯;连卫生间的灯开关都不会用……”

  回家第二天,侄子们陪同叔叔买过年新衣,买手机,“买安卓的吧,苹果的系统复杂。”

  在这一天,哥哥们还特意为许金龙安排了一次相亲,希望他有个美满的家。

  “先花半年熟悉社会。”哥哥们试图帮助许金龙走向新生活。

  新京报记者 封莉 福建莆田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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