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出版侧记
只要你答应和我们在一起。
没有你,天堂也无聊之极,
有你在,地狱也不是地狱。
这是《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中摘录的一首英语诗,本意是对好朋友倾诉的心里话,在我看来,更像钱先生对书的表白。
说起钱锺书,人们想到的是博闻强识、中西兼通、智慧诙谐等等,仅《管锥编》就引用了2000多种古籍的数万条书证。但如果你读过《钱锺书手稿集·容安馆札记》《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以及刚出版不久的48册《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就会知道,《围城》《管锥编》《七缀集》《谈艺录》《写在人生边上》等著述只显露了钱先生学问的冰山一角。
钱先生在人文科学方面的天才固然让人望尘莫及,但他长达60多年自得其乐、不求人知的阅读才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是他如此杰出的基石。
“书是一本本读出来的”
钱锺书到底读过多少本书?1.5万页中文笔记摘记了3000多种书籍,3.5万页外文笔记摘记了4000多种书籍。要知道,很多多卷本文集也只算“一种”,而且他读过、用过的很多书并没在笔记中,算起来“破万卷”是没有问题的。
在《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出版座谈会上,翻译家罗新璋说,他本世纪最佩服的两个大学者就是梁启超和钱锺书,都是看书最多的人。“我有一次问钱先生怎么能看这么多书,钱先生说,我就是一本一本地看。”
自1936年与杨绛相约到牛津大学波德林图书馆读书(他称这里为“饱蠹楼”,意即书虫饱餐之地),“各携笔札,露钞雪纂,聊补三箧之无”,此后60多年间,仅外文笔记他就做了211册之多,建起了自己的“图书馆”。
中国社科院外文所所长陈众议说:钱先生真是个天才,中文笔记、外文笔记加起来真的是个罕见的世界奇迹。他的笔记里面充满了读书审美的愉悦,是一种智者的“游戏”。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所长陆建德说:我们读小说一般不做笔记,读完就读完了。读英国小说家的《十字路口的小说家》,钱先生竟做了39页笔记。他不光读了不起的名著,对反映某个国家文化的通俗作品也读得津津有味。他还一直在读《TLS》(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等国际学术期刊里的书评,始终把握时代的潮流。钱先生相信“东海西海,心理攸同”,精微的思想在此地会发生,在彼地也会发生,所以他总会发现文化之间、文学之间有很多共同点,我们可以在更宽阔的背景下来理解某一个现象。钱先生利用不同的学术资源互相映照,是比较文学、比较文化的大师。
法国文学翻译家郭宏安说:我是一个法国文学研究者,而钱先生并不以法国文学研究著称,但就法国文学知识而言,可以说凡是我所知道的他都知道,而他所知道的有我所不知的。在外文笔记第一辑里居然出现了《大西岛》,这是1919年出版的法国通俗小说,我在1982年翻译出版前几乎没有人知道,可是1936年钱先生竟然就读过该书并且做了笔记。更令人惊叹的是,钱先生在笔记中所使用的外国文字达7种之多,且几乎包括社会科学所有领域。
“一生用于读书的时间远多于写作”
钱先生做读书笔记,并非边读边记,而是读过一两遍甚至三四遍之后才记。钱先生说:“最精彩的句子,要读几遍之后才发现。”
看书做笔记,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苦事,但对钱锺书来说是愉快的反刍,帮助他加深理解、发散联想,同时留下日后方便检索的资料。
钱先生深谙“书非借不能读也”,“有书赶紧读,读完总做笔记。无数的书在我家流进流出,存留的只是笔记。”杨绛先生在《钱锺书手稿集》总序中写道:“锺书每天总爱翻阅一两册中文或外文笔记,常把精彩的片段读给我听。”读书、做笔记,如同吃饭穿衣一样,是他们惯常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精神愉悦的源泉。
钱锺书曾有妙论:“零星琐屑的东西易被忽视和遗忘;自发的孤单见解是自觉的周密理论的根苗……眼里只有长篇大论,瞧不起片言只语,甚至陶醉于数量,重视废话一吨,轻视微言一克,那是浅薄庸俗的看法。”
他的读书笔记是什么样子的?德国汉学家、《外文笔记》整理者莫芝宜佳和丈夫莫律褀在《钱锺书的外文笔记》中写道:“西方文学作家和作品是伴随我们长大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常常感到,摘记内容的选择如此新鲜、睿智,竟让我们刮目相看。”“这些笔记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反映出他对书籍的热情、惊人的语言知识、无法抑制的求知欲和对生活的兴趣:文学、哲学、心理学、语言学、历史学和政治学、书信和自传、优美的诗歌、通俗的故事、轻松的笑话……一切都令他感兴趣。”“在早期笔记本里,摘录、心得和议论混杂在一起。但渐渐地,把摘录内容和自己的想法清楚地分开发展成他的独门绝技……原本分开的引文构成新的关联,形成天衣无缝、可以顺畅阅读的文章。虽然是逐字逐句的引文,经过钱先生的选择和综述概观,成为他自己的新作品。”
事实上,钱锺书的确有出版这些笔记的想法,他甚至考虑了两个标题。他可能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整理条贯,用英语写一部论外国文学的著作,可惜未能如愿。如今,这些笔记已成为研究一代学术大师治学方法的珍贵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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